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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雨溅起的乡愁(外一篇)

发布时间:2019-01-16


不知为什么在我离开故乡之后,对雨就怀有一种异样的感情,每逢落雨时,我在雨地里一站就是数小时,不打伞不披雨披就连一个草帽也不戴,任雨把我上上下下都淋透,这样我心情就会好许多。虽然这曾遭到妻子、儿女、朋友和同事的一直反对,说那样会淋坏了身子,可实际我淋一次身体就好一次,这其中的奥妙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也从不为外人道。

我的故乡在秦岭腹地一个叫商洛的地方,山民们对天怀着无比敬畏的心情,尤其是龙王。因而既就是在文革那特殊的年代,当地繁多的龙王庙也很少被破坏,既就是在新世纪的今天那些庙也是有增无减。我总不能忘记山民们求雨的动人场面一一

记得那年我五岁,由父亲背着到一个建在山顶上叫龙王庙的庙宇去求雨。那天呐真叫我见了世面,庙里庙外人山人海,只是马角(即伴神的角儿)还没登场,我要求父亲给我指认马角是什么样儿的,父亲示意我别大声并向那人挑了挑眼。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去,只见那人正坐在庙殿的一张八仙桌旁喝茶,和别的男人不同的是头上戴了一个用黄表做成的圈圈,神色凝重。

当我听说发马了(即神附身了),那人已由两个壮汉架着用脚为轴心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只听那人大吼一声冲出庙殿,两个壮汉赶紧将两个提前准备好的马棒(即两个削好了的用黄表一道一道缠过的木棒)递到他手里,并跪下问是那路神仙。他抓过香炉里的一把正然着的香头塞进嘴里嚼了,算是开过了烟火(即由神转变为人身的过程),这才大声吼道:“我,东海龙王也!”此时庙前山民们已黑压压跪满了一地。我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跪在父亲的身边。

那天东海龙王说话真算数,在午时三刻下了一场雷阵雨,说是赐了一寸三分墒。还说这儿干旱,是因为有人打伤了一条小黑蛇,那是东海龙王的小孙子,要当地山民出钱治疗,送金元宝一千个……那天跪在雨地上的山民一动都未动,我还听到了一阵阵的抽泣声,直至雨停了“东海龙王”走了,山民们才爬起身,此时再不是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而是像这一棵棵久旱逢雨的庄稼……在回家的途中我问父亲,我们家里连分分钱都没有几个,那来的金元宝?父亲在我的屁股上捏了一下,笑着说:傻娃,那不是真金元宝,那是用一个木刻的金元宝蘸上红水盖在黄表上的印儿,然后到庙殿里在龙王神像前烧了,东海龙王就收到了。我又问:那马角吃正烧着的香头不怕烫着?他这时是龙王啊,神还怕烫?见父亲说的如此轻松,我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肚。

一直到了上世纪的九十年代,家乡还在沿用求雨的习俗,至于还灵不灵验,我不知道。因为自我上学后,家乡的求雨活动,我就再没参加过,在本村上学时,是没时间,其活动又常常不放在星期日,后来我去了离家几十里的镇上上学,那就更没机会了,再后来去了外地工作便谈不上了。就在前天爷爷又一次打来电话,说今年天旱得包谷种不下,现在求神仙降雨乡亲们都不信了,现在家乡的电视普及了,说人工降雨一炮一个准,你不是在城里工作吗,给领导说说,让给打一炮,给家乡降一场雨,好让我们把包谷种下去……面对爷爷的渴求,人虽然在城里工作,但只是一个小小的职员,自己是没这能耐的,可我不能扫了爷爷的兴,只能在电话里连连应声“行……行……”。

临近中午时听到窗外有雨落树叶的声音,忙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我惊喜的看到,外面真的下雨了,这倒不仅仅因为有了这场雨,能使这个空气污浊并有雾霾的城市变得清新舒朗,更重要的是家乡如有了这场雨,正像爷爷所说的乡亲们就可以种包谷了。我忙拨通了爷爷的电话,爷爷在那头非常兴奋,把我大加夸奖了一番,最后说,这场人工降雨很成功,雨不大不小,下得很平稳,你一定要代我们向你的领导表示感谢……听得我止不住的心跳脸红,我忙向爷爷说了一句,以后再说吧,我正忙呢,便匆匆挂断了电话。一旁的同事问我今天碰着了什么喜庆的事儿,看面红耳赤的,该不是……我忙打断说是爷爷的电话,并说了我心里的难为情。

下班了,看到同事们纷纷挤进公交,我没有。我虽然已没有了站在雨地里数小时的健壮体魄,但无妨体会一滴雨落在中年心田里溅起的乡愁……

 

瓦,泥土的花瓣

 

写下这个题目,我止不住的兴奋,为瓦,也为人类。在我的家乡直至上世纪末,如果谁家拥有了三间大瓦房,就能说明谁家已经脱贫,正在走向富裕。就像九八年我的大叔于六十岁的年纪,站在自己刚刚建起的三间瓦房前所说的一句话:这才算过上了人的日子!

仅仅十来年山村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村民建房已是钢筋、水泥西式小洋楼了,即使少数要用到瓦,现在交通便捷,已是从外地运来的洋瓦即机械瓦了,手工瓦基本绝迹,瓦匠有的年老有的转行做了建筑工了,这是时代的发展历史的必然。可在我的心中不能忘怀的是祖先的这一原始发明,才真正的改变了人类的居住条件,让人类走出山洞后摆脱了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凄苦,让黄土真正变成了“金”。而我从童年至青年将这一发明都完完整整见证过一一

家乡所谓的瓦场,只是地点选在水源方便,黄土较好(即粘性好不含沙)的山脚处,厂房也只是三方用土墙围了,屋面用买主挑捡剩下的缺棱少角的瓦草草盖盖,即使后来转为私人经营情况也没有好转,因为山民们俭省啊,在那个年代,多卖一页瓦就多一份收入啊。

记得最有趣最好玩的是踩泥,即把挖下的泥团在一起,用水泡涨后先用牛和人踩一遍。那时是大集体,牛官把牛赶来,那么我们一群小孩就派上大用场了,再将牛赶到泥团里,四边由人栏着不断的吆喝,牛就在泥团里不断的转圈圈,尤其是牛犊要不了几圈便晕了,有的直接倒在了泥团里,有的站在泥里前后摇晃不敢动弹,逗得我们一群小孩笑做一团,有的直接笑得滚进泥团里,乐的闲在一边的大人也笑出了眼泪……然后起堆,再将踩过的泥铺一层大人用铁棒砸一遍,直至将泥砸熟才拢成大堆备用。

我们最爱看的是瓦匠做瓦的过程,只见他用一个形似弓一样的一个器具从泥堆上拉下一块泥坯围在瓦筒的模具上,然后用两块木制带有手柄的木板在泥坯上飞快的拍击一圈,再用一个铁片沿筒转一圈(那是为了抛光),这泥的花朵就做成了。而瓦是花瓣,那还需要一道工序,就是待花朵晾晒至爽水时,再沿事先压制的四条等距凹槽用一个带针的竹棒划一条线,以备花朵晒干后人为制成花瓣。

我一直为瓦坯是土黄色,怎么经过烧制后就变成了天蓝色了呢?不得其解。我曾问过瓦匠师傅,那位大胡子对我说,你抬头看看天,天是什么颜色瓦就是什么颜色,那是天上的神仙把天上的蓝颜料拿下来给我们染的。因为瓦是凡间的花瓣吗 ,不好看点怎么行呢?如果还是那黄不拉几的,如果卖给你,你要吗?直至多少年后,我才知道一一那叫窑变。

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种制瓦的手工作坊应该被淘汰,它已不适应历史发展的进程了,可我们不可忘记。这是我们祖先的一项发明,民间的一门手艺!每当我回到故乡,我都会去那个瓦场的遗迹看看,虽然采土场已平整成土地种上了庄稼,可遗迹还在。只是厂房已荡然无存,窑亦坍塌,只能在一些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还能寻到一些残存的碎瓦片,可对于我来说,这无疑重温了一个人的成长史,一部苦难厚重的中国乡村史……